石榴艺评丨遇见韩乐然的新疆
2023年02月10日 19:50:01 来源: 天山网-新疆日报原创
高芳
正午的阳光下,脖领上插着一个拨浪鼓的男子正侧身为两名女顾客量布匹,一头驮着货筐的小毛驴乖乖站在画面的中心,他们身后是有着高高的阶梯和洞门的夯土城墙。画中生动自然的笔触,淡雅明净的色彩,像开在展厅墙壁上的一面小窗,让我们得以窥见70多年前南疆巴扎上一个日常的瞬间。
第三届中国新疆国际艺术双年展特展“写生新疆——20世纪以来新疆主题创作研究展”上展出的韩乐然水彩画《货郎图》。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高芳摄
在新疆美术馆举办的第三届“和美共生——第三届中国新疆国际艺术双年展”特展“写生新疆——20世纪以来新疆主题创作研究展”上,一眼就看见了这幅韩乐然先生作于1947年的水彩画,名为《货郎图》。
第一次知道韩乐然,是在2021年新开馆的新疆美术馆“丝路飞虹”——中国美术馆藏韩乐然作品展上,那些他绘于上世纪40年代的新疆写生水彩画和数幅临摹克孜尔壁画的油画作品让人意外和欣喜。树荫下弹琴歌唱的南疆乐师,铁匠铺前钉马掌的男人,边卖酸奶边闲聊的女人们,还有打谷场上晒粮食的农民,坐在地毯上喝奶茶吃馕的一家人,以及戈壁滩上躲在马车阴影下乘凉的小贩……也许是为了便于携带,这些画作尺幅都不大,但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其中营造出意蕴深远的画境。
《出售奶酪鲜果》 水彩画 韩乐然作 (中国美术馆藏)
韩乐然先生留学法国期间,受新印象主义画派影响,很注重画中的光影和色彩表达。在克孜尔临摹壁画,又开拓了他的创作视野,使他在人物塑形、色彩应用和构图布局上,都显示出精准、明快、简洁而又不失厚重的特色。他的写实,是一种精神气质上的写实。出现在他写生作品里的人物,没有清晰可见的面貌,却在动态或静止中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展现出他们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面。在他的画中,初春的新绿、夏日的清凉、干热无风的旷野、雨后迷蒙的天池、克孜尔洞窟外的一瞥,滤去了风沙和嘈杂,只留下天、地、人的永恒静穆。
《洞内远眺(之二)》 水彩画 韩乐然作 (中国美术馆藏)
“看着他的画,每一幅都充满了光和色的明快,毫无呆滞生涩之感。他那纯熟洗练的水彩画技法,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常书鸿先生曾这样评价韩乐然的画作,他们还一同期许“要在荒漠之中开拓出中国艺术复兴的园地”。1945年,韩乐然在敦煌与他告别时,曾对着那里的一株梨树说“等梨子花开时,我一定再来”,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成为永诀。
其实,韩乐然先生的这批画作,并不是第一次在新疆展出。早在1946年,当时的迪化西街小学(现为乌鲁木齐第四小学)就展出了他的作品。他的学生陈天在回忆文章《新疆美术考古的开拓者——韩乐然》中,记述了自己就是因为看了画展被深深吸引,当即便写了一封求师信托工作人员转交韩乐然。他并未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当晚便收到韩先生约他见面的口信。就这样,从苏北流亡到新疆的青年学生陈天,成为陪伴韩乐然到克孜尔石窟中的一员,这也成为改变其一生命运的转折。
“他是个身强力壮、满面红光、精力充沛的中年人,说话口齿清楚有力,穿着一身合体的但是质料不新的西装。”这是韩乐然留给陈天的第一印象,而在常书鸿先生的记述中:“我们虽然已阔别10年,但跟以前比起来,他并没有多大改变,尤其是他那永远年轻的体态。他依然是快乐的,红光满面的。”大致可以看出,韩乐然留给人们的印象是一致的开朗热情。这些在他存世的几幅自画像和别人为他画的肖像中,都可以得到印证。画中的他,目光灼灼,总是带着明媚的笑容。
在韩乐然的感召下,陈天、赵琦(新疆日报社原记者)等几位有志青年,成为在那个年代第一批进入克孜尔石窟的文化工作者。“像这类工作,一般人是不感兴趣的。我的工作经费也是自筹的,不接受任何外人或官方援助,我卖了一部分画,买了两部旧汽车,给人搞运输挣来的钱供我们开支。”这是当年韩乐然对陈天所说的,可见他去克孜尔的决心有多坚定。就如常书鸿对敦煌,韩乐然对克孜尔来说,也像一个自带使命而来的先行者,如此义无反顾。
克孜尔壁画临摹 油画 韩乐然作 (中国美术馆藏)
到了克孜尔,为了爬上20米高的洞窟,他们买来一棵高高的白杨树做成独杆梯子,爬上爬下给洞窟编号、临摹壁画。至今留在克孜尔石窟壁上白色方字的考察题记,就是当年韩乐然撰稿、陈天书写的。要在新疆进行为期三年的美术考古;要考察临摹整理印刷、向国内外介绍优秀的祖国文化;要把可陈列展览的东西集中起来在兰州筹办一个西北古代美术博物馆,再办一所美术学校……这些韩乐然先生计划中要实现的目标,鼓舞着陈天这样的理想青年们,他们相信,对像有使不完精力的韩先生来说,这些都是可以一步步实现的。
韩乐然对克孜尔壁画的临摹并非照搬,而是选择壁画上较为完整的局部进行再创作。有研究者说,他用古典油画的创作观念,讲究色彩调和与过渡,追求画面色调的统一性与素描关系的和谐,形成了这样的与原壁画明亮灿烂相差异的低明度暗褐色样貌,在风格上呈现出了“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这种古典准则,是经过西方古典观念与油画工具转译了的东方壁画。这些现在看来依然和谐并不过时的创作理念,在那个时代是超前的。这也是我们今天看见他的画,依然感到亲切与隽永的原因。
《雨中天池》 水彩画 韩乐然作 (中国美术馆藏)
如果1947年韩乐然先生搭乘的飞机没有失事,或许人们对新疆、对克孜尔石窟文化价值的认识都会提早一些吧。
他用画作,把自己永远留在了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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