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愚公”付志周的四个心愿

　　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曹华 宋雅文

　　2025年4月25日，和静县哈尔莫敦镇哈尔莫敦村。

　　村委会主任何其鹏一边轻轻擦拭村道德模范馆的玻璃展柜，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绿色长城奖章”，一边含泪向我们讲述奖章主人生前的故事。

　　“1983年开春，付叔把全家积蓄换成树苗。村里人笑他‘钱没地方花，都扔沙子里’。”何其鹏指向窗外绵延的杨树林，“现在谁敢说这话？”

　　那一年，哈尔莫敦村森林覆盖率仅3%，70%耕地面临风沙威胁，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农民因风沙侵蚀农田而被迫迁离，农业生产几近瘫痪。

　　现如今，34公里林带如巨臂环抱村庄，森林覆盖率跃升至70%，耕地面积从7000亩增至13000亩。2024年，村民人均年收入达到28600元，辣椒与甜叶菊种植成为支柱产业。

　　“当年他开始种树时，没有几个人理解他；今天，他的心愿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共同心愿和奋斗目标。”何其鹏说。

付志周和妻子陈爱兰去植树。和静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求生存 植树护农田

　　“付叔”名叫付志周，1943年生于河南省通许县。

　　1965年，22岁的付志周响应国家支援边疆建设号召，和妻子陈爱兰来到哈尔莫敦村安家落户。当时村里只有几间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戈壁滩上，付志周分到了一间房、一口锅、一把坎土曼，这便是新家的全部家当。

　　荒凉没有吓倒付志周，他决心在这里扎根。初中文化的他，成为村里一名会计，妻子陈爱兰干农活，二人靠着微薄的收入养育了6个孩子。

　　1983年，村里实行了土地承包制，付志周一家分到了40多亩荒地，位于沙漠边上。

　　付志周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种地上，他带着全家满怀希望种下了小麦和玉米，看着庄稼一天天长大变绿，心中充满了喜悦。

　　然而，一天夜里，狂风呼啸，沙尘暴骤然而至。第二天清晨，付志周来到田边，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绿油油的麦苗被黄沙掩埋殆尽，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

　　“活人不能让沙子欺负死！爸爸那一刻下了与风沙对抗的决心。”二儿子付国喜回忆说。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没有机械设备，为了种活树，付志周用坎土曼在树苗根部开沟引水浇树，但经常是一场大风，树沟就被填平，只能反复挖沟。遇到沙尘暴天气，刚栽的树苗被连根拔起。

　　付志周动员全家投入到树苗保卫战。“小时候，每当沙尘暴来临，别人家的孩子都往屋里跑，我和弟弟妹妹往沙漠跑，去帮爸爸妈妈扶住东倒西歪的树苗，在风沙里一吹就是几小时。”大女儿付喜梅说。

　　为了将沙土固定住，付志周夫妇从10公里外拉土填在沙坑里。付志周的邻居叶兴荣至今清晰记得，每天天不亮，付志周两口子就驾着牛车去拉土，车上放着一壶水、馒头和咸菜，一去就是一整天。天黑透了，才往回走。

　　“老付，这么辛苦为了啥呀，沙漠里能种活树？”邻居们看到付志周早出晚归，有人不理解，有人心疼。

　　寡言少语的付志周从不解释，只是微笑点头说：“能活，能活。”

　　迎着风沙种树，坐着牛车摸黑回家。付志周长年累月种树画面印在了村民心中。随着时间推移，庄稼地周边绿色开始增多，一棵棵白杨树艰难的存活下来，形成一排排防风林带，面积达100多亩。

　　建屏障 让乡亲们都受益

　　看着一棵棵白杨树连成一片绿廊，付志周站在沙包顶端眺望远方，时常陷入沉思：“光是自家田地有防护林不行，得把大家拧成一股绳，才能守护整个家园啊。”付志周内心萌发了一个更大的心愿，去上风口的沙河子区域种树，建一个绿色屏障，保护整个镇的农业生产安全，让更多乡亲们受益。

　　2003年，付志周召集家庭会议，决定购买大型机械，实施大规模植树造林。想法首先遭到了妻子陈爱兰的反对。此时的付志周已经60岁，孩子们也都有了各自的事业，对两个老人来说，大规模种树不切实际。“妈妈不想爸爸再吃苦，之前种树经历，两人的手指全都变了形。再去大规模种树，简直是不要命了。”付国喜抚摸着父亲留下的坎土曼，泪水在眼眶打转。

　　付志周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全家最终还是同意了。

　　在付国喜眼中，父亲虽然话不多，却是个看事长远的人，平时最大的爱好是听新闻和看报纸，对国家的大政方针很清楚。

　　付国喜从父亲口中第一次知道了“三北”防护林工程。当时，“三北”防护林工程建设正如火如荼在全国展开，和静县出台了防风治沙优惠政策，拉电、打井可以贷款，还免收水费。

　　付志周一家通过自筹、向亲戚朋友借钱和贷款的方式买了1台拖拉机、3台推土机，开始修防渗渠、打机井、架高压线。小儿子付温平将做生意赚的钱拿来购买了农机；二儿媳何雨艳放弃县城工作，跟着公婆种树；子女们都尽可能提供资金支持。

　　慢慢地，乡亲们改变了看法，认识到植树防风治沙对保护好农田、守护好家乡的重要性，也加入了种树队伍。

　　村民李成亮在付志周的带动下，2011年栽种了40多亩白杨树。村民吐尔洪・吐尔逊的承包地与付志周家的承包地相邻，他从2006年开始种树，已种了1500多亩树林。

　　现如今，和静县多个村的300多户村民都加入种树队伍，在沙河子附近形成了34公里防风固沙绿色长廊，保护着15.8万亩耕地。在哈尔莫敦村，植树造林面积达到1.7万多亩。林草植被稳步增加，大风天气也随之明显减少。

今年春季，付国喜和大姐付喜梅栽种树苗，要完成父亲种100万棵树的心愿。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曹华摄

　　荫子孙 要种下100万棵树

　　如今，站在和静县哈尔莫敦镇沙河子戈壁滩上，放眼望去，一片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像绿色的海洋绵延不绝。这道绿色长廊不仅有效阻止了流沙的前移，还为群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村民不再担心风沙侵袭和耕地流失，可以放心地种辣椒、打瓜、玉米等各类经济作物，利用林地养殖鸡、鸭、鹅等家禽。

　　付志周种树的故事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人们被他执着的精神感动，亲切地称他为“沙海愚公”。

　　2011年，付志周被评为自治区造林绿化先进个人，被授予绿化奖章。2018年，他走进人民大会堂，戴上了全国“三北”防护林建设40周年“绿色长城奖章”。

　　在付温平的记忆里，父亲有两件最高兴的事都与种树有关。一件事是2003年买到人生中的第一台拖拉机，高兴地一整天合不拢嘴。自那以后，陪伴几十年的牛车被拖拉机取代，父亲开着拖拉机在沙漠种树，干劲更足了。第二件事是荣获“绿色长城奖章”，走进人民大会堂，让父亲感到多年的努力付出是值得的。

　　“从北京回到家，爸爸将‘绿色长城奖章’挨个挂在我们的脖子上。那一刻，我感觉到沉甸甸奖章背后，也有我的一份功劳。理解了爸爸坚持种树背后爱国、爱家乡的朴素情怀。”付温平说。

　　巴州融媒体中心记者马厚钦曾多次采访付志周。2019年5月22日，马厚钦问付志周，“目前种了多少棵树，今后有什么打算？”付志周沉思片刻后说：“种了80万棵树，今后，我就种到100万棵树吧。”

　　种100万棵树成了付志周晚年的心愿。此后，每年春秋植树时节，人们总能在哈尔莫敦村沙漠边缘看到付志周夫妇植树的身影，岁月压弯了老人的腰背，却阻挡不了他们植树的决心，誓要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片绿荫。

付志周栽种的防风林带，守护着农田。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曹华摄

　　心向党 一份特殊党费

　　从年轻时起，付志周的心里就有一个梦想，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农民，没有为党和国家作出大的贡献，于是将入党的想法一直深藏于心中。

　　2021年3月15日，付志周向党组织提出了入党申请，2023年11月正式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晚年的付志周身体一直受肺部疾病困扰，医院诊断为尘肺病，和他长期在风沙中种树有关。

　　“2023年11月28日，我去看爸爸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提出想去他第一次种树的林带看一看。我找了一辆车，将爸爸带到了他年轻时种树的地方。”付喜梅说。

　　“那时候种树真难啊！”付志周抚摸着白杨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

　　“我死后，你们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林带里吧。”付志周的嘱托让付喜梅泣不成声。

　　回到家的付志周又将付温平叫到跟前，从柜子里摸出一张约10万元的存折，这是老人一生的积蓄。付志周再三嘱托，取出一半的钱作为党费交给党组织，剩余的钱全都用于种树。“我入党晚，没有给党做过什么贡献，这些年因为植树，党和政府给了我许多荣誉，我没有什么回报，这份特殊党费是我最后为党作的一点贡献。”付志周说。

　　2024年2月3日，付志周因病去世，享年81岁。

　　遵照父亲嘱托，2024年3月27日，付温平取出51666元交到和静县委组织部，以特殊党费的形式，完成了父亲“为党再做点事”的心愿。

　　“父亲常说，生命不息，种树不止。小时候我还不理解，心想种这么多树做啥。他却对我说种树就相当于把钱存进‘绿色银行’，以后你就会看到好处了。”2025年春天，退休后的付国喜回到哈尔莫敦村，接过种树的接力棒，决心完成父亲种树100万棵的心愿。付志周的其他子女也主动承担起林带管护任务，探索发展经济林种植。

　　沙漠边缘，付志周的防护林仍在生长，斜阳穿过林梢，在沙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恍惚间，我们似乎看到了那个肩扛树苗、深一脚浅一脚跋涉的身影，付志周像是从未离开过他挚爱的哈尔莫敦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