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普，那些激情燃烧的日子

　　【宝地·作品】

　　李佩红

　　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泽普县奎依巴格镇，跳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肯定是高耸的石化炼塔。在蓝天的映衬下，银色的炼塔直插云霄，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管道交错纵横，像一座充满符号感的现当代雕塑，又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工业巨人。站在管道下方，能听到里面风一样呼啸的声响，那是石油在炼塔内经历一级级分裂、合成、生化的声音，管道的交织有多繁复，石油被制造炼化的过程就有多复杂，就是这一条条管道输送的巨大能量，支撑着现代化生活的运转。

　　这是第一次到泽普石化厂带给我的强烈震撼。

　　翻开地图，苍黄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环绕着一条绿洲带，其中大大小小的城镇，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靠近塔里木盆地西南角的就是泽普县。千年来，泽普背靠昆仑、面朝沙海安于一隅，日子伴着叶尔羌河水缓缓流淌，直到1977年5月17日的到来。

　　这一天似与往常并无不同，这一天又注定与往常截然不同。

　　就在这天，位于昆仑山脚下的柯1井钻至地下3783米时，突然井喷，沉睡几百万年的高压油气和水流，裹挟着砾石呼啸而出，油柱高达130多米。井喷的吼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戈壁滩上，20公里外都能听到。沉埋于此的石油，就是以这样石破天惊的方式改变了泽普的历史走向。

　　柯1井出油，极大地鼓舞了人们找油找气的信心。翌年，新日历刚翻过几页，选择新石油基地的人马就从叶城出发了，路过皮山、莎车时，老乡们听说要在南疆建石油基地，高兴地把自家存放的核桃拿出来招待先遣队员，还使劲往他们的口袋里塞。

　　当先遣队沿叶尔羌河来到泽普县域，大伙儿眼前一亮，这一大片平坦的戈壁滩距离315国道仅13公里，距泽普县城也只有18公里，关键是叶尔羌河水系分支的东岸大渠流经此地，可以保障石油基地日后的石化工业用水，同时又不侵占农田、不破坏当地百姓房屋，简直就是一处建设石化厂的天选之地。在维吾尔语中，“泽普”的意思是“漂着金子的河”，把这里建设成南疆的石油石化基地，可不就暗合着富裕和润泽一方百姓的天机吗？

　　1978年初，荒原上的植被还没返青，塔西南石油会战的号角便吹响了。万名石油大军拖儿携女，举家搬迁，从四面八方洪流般涌来。几千顶帐篷浩浩荡荡排列在戈壁滩，笨重的嘎斯车、解放车轰轰驶来，卸下一车车的设备、物资和生活用品，人潮喧闹、机器轰鸣。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石油大会战，是当年石油人从部队延续下来的一种工作作风，也是被实践证明最迅疾有效的生产模式。石油人憧憬这样的石油大会战，在一次次的迁徙中找寻新的希望。

　　你没见过上千顶帐篷在戈壁滩上安营扎寨的壮观景象吧——就像一夜间从大地上长出来的蘑菇。那是人的海洋、年轻人的天地，青春的气息在戈壁滩上无遮无拦地漫漶膨胀。在这样的氛围中，个人一点点的小情绪立刻会被集体高扬的斗志感染和包裹，转而汇成一股壮怀激烈、汹涌澎湃的力量。

　　只有万余人的泽普县一下涌进这么多的人，原本安静的县城立刻热闹起来。

　　石油会战首先要解决职工吃的问题。很快，泽普县感到了压力，市场上的蔬菜水果粮食销售一空，物价不断上涨，除了农业用具，连铁钉、绳子都供不应求。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关键时刻，从北疆和西藏等地调集了大批牛羊肉粮食运抵泽普。吃饱肚子干劲儿足，勘探、开发、生产、物资和石油保障，各个行业的工作在泽普如火如荼地展开。

　　春天来了，迎接石油大军的不是鸟语花香，而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风。来自不同方向的大风，在戈壁滩掀起争霸战，搅得天昏地暗。塔西南石油人调侃：“一天要吃二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

　　一位好友是当年石油大军中的一员，她对第一次遭遇黑风的经历刻骨铭心，至今心有余悸。

　　她们一顶帐篷里住着的4个女孩儿，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那天，午饭后正织毛衣、聊天。帐篷外异常宁静。突然，听到有人喊：“黑风来了——”

　　黑风，啥黑风？风还有黑色的？

　　几个刚来不久的女孩子好奇地跑出帐篷看热闹。只见远处的天空有一堵黑墙正快速向前移动，近了，越来越近，强大的气流翻滚着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呼啸，大地震颤，仿佛要吞噬掉整个世界。女孩子们赶紧钻进帐篷，用被子蒙住身体。不一会儿，地动山摇，帐篷里霎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4个女孩紧紧蒙在被子里不敢动，帐篷如同鼓起的风帆，固定帐篷的铁钉和绳索咔咔作响。风势越来越猛，只听“呼啦”一声，帐篷飞了出去，床被掀翻，锅碗瓢勺和脸盆等丁零当啷滚成一片，她们4人也都滚翻在地，还好被前方木板房挡住。几个人正惊魂未定缩作一团，没想到，板房正被大风推着向后倒，被吓坏了的女孩子们连哭都忘记了。

　　等风终于停了，她们才敢从被子里探出头，只见地下狼藉一片，三四十顶帐篷被刮跑了，板房被吹得跑出去十多米远，锅碗瓢勺都不见了。这对当时每月仅31元工资的新员工来说可谓损失惨重，女友说，她心疼得大哭起来。

　　正如歌里唱的“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以泽普为家的石油人来了就没打算走，房子越盖越多、越盖越坚固结实，戈壁滩上的风吹来吹去似乎也觉得无趣了。

　　经过精心施工、认真试车、顺利投产，一座崭新的现代化石油城耸立在叶尔羌河畔，一车车化肥、一桶桶汽油飞抵南疆三地州，彻底改变了三地州缺油品少肥料的局面。炼油厂、化肥厂和电站同时带动了泽普县红砖厂、水泥厂、编织袋厂和水电厂等工业项目的发展，终结了泽普县周边村落不通电的历史。

　　千禧年之后，泽普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

　　2010年7月，全长2424公里的南疆天然气利民工程正式启动，贯穿南疆五地州的能源大动脉，沿塔里木盆地边缘蜿蜒曲折，巨龙一般盘绕在天山和昆仑山的脚下。最远的东线阿克苏至英买力气田距泽普近800公里，南端的民丰段距泽普也近800公里，泽普成了工程总线路的中央枢纽，南疆天然气利民工程的总指挥部就设在了泽普县石油基地小区的一栋住宅楼里。近百名工程建设人员驻扎在泽普，以泽普为中心发出各种指令，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开展劳动竞赛，确保各个工程标段按时完成施工任务。

　　2012年秋天，我沿线采访南疆天然气利民工程的进展情况，驱车来到泽普县。远远就望见黑色游龙般的管道在高低不平的戈壁荒原上延伸。几位维吾尔族老人赶着毛驴车来到工地，把自家的瓜果送给施工人员，穿红色工装的石油人与穿黑色衣服的老人，正将一筐新鲜瓜果推来让去。泽普县城里，街道上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们见面最主要的话题就是天然气何时能通达各家各户。

　　2013年7月，南疆天然气利民工程主体竣工，来自和田河气田、塔中油气田、英买力气田、哈拉哈塘油田、克拉2气田等气田的天然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管道，在塔里木盆地形成一个地下的闭环，连接着千家万户的幸福生活。几万户居民用上了方便、清洁的天然气，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丰富的油气资源，吸引着一批批与天然气相关的化工企业落户泽普县，让这座石油石化城焕发出新的活力。

　　我身边有几位从塔西南过来的朋友，一提起早年的石油会战，他们立马就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声音提高了八度、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那些艰苦的日子经过岁月沉淀和过滤，每一帧都愈加清晰难忘，在他们心中变成最美好珍贵的回忆。

　　作为石油人，我很能理解朋友的兴奋。因为，那是属于我们的——激情燃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