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
春节前夕,现居成都的小说家卢一萍给我寄来他的纪实文学新作《流浪生死书》。
翻开这部作品的第一章,就被带往艰险之境:他正跟随驻地边防巡逻队,骑着健壮的牦牛,前往乔戈里峰无人区巡逻。他们走在崎岖山路、悬崖栈道上,暴风雪随时会袭击,在晴天也不得不加快前进步伐,因为雪山融化会让河道迅速涨水——荒野里寂静的夜晚,狼群和鸟兽逼近篝火,鸟儿尚可亲近,而狼群无法捉摸,只得轮班携枪站岗。随时上头的高原反应,无时无刻在侵扰他们的睡眠……
卢一萍是我生活中最熟悉的作家之一,这本书中所写,都是他的亲历。究其他自身的经历,堪比一部庞杂丰厚的小说。而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位行走在旷野中的写作者”。
在行走中认识新疆
1990年3月,卢一萍乘坐满载新兵的专列,从四川大巴山来到远方中的远方疆。1993年9月,他考入北京一所艺术院校,学习期间,他看了不少有关新疆的书籍,可当人们问起他对这一地区的印象时,却发现自己虽有不少地理知识,却没能构建一个自己意识中的新疆。他下决心,毕业后一定要重新回到新疆生活。
对于“行”的渴望,始于那时。
卢一萍从北京回到新疆后,主动要求去帕米尔高原某边防部队边防一线工作,骑马巡逻,踏遍了帕米尔高原边关。其中,从红其拉甫到乔戈里峰的巡逻线路,当时骑马往返一次就得20多天,沿途都是荒凉的无人区,有些路段军马走不了,只能骑牦牛。
3年爬冰卧雪,嚼冰咽雪的高原生活,让他爱上了新疆雄阔的山水。
他的根在这里越扎越深,重新认识新疆变成内心的渴望。
出则孤身旷野,入则独处书斋。远行,成了他的生活方式,这不仅仅需要学识,还需要在行走中建立起对它的爱和耐心。
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丽和惊奇
1998年,卢一萍利用采访机会,历时半年余,沿着边境线走完了西北近8000公里边防哨所,整个行程达2.6万公里,边关之地,常人难以进入,所去之处属于真正的秘境。
通过那次壮游,他再次深入认识了新疆大地——这部《流浪生死书》,就是那次长旅中一段行程的纪录。
这部作品追述了一位军人在登临慕士塔格峰、帕米尔山、昆仑山、阿里山脉等之后的生命反思,复述了一位行者从世俗快乐的塔什库尔干出发,经历了帕米尔、喀喇昆仑的艰难险阻,抵达阿里山脉的种种见闻感受,重申了一个写作者内心对文字的坚持和生命的信仰,表达他以远行的方式出发,还要以远行的方式折返的写作诉求。
旅行一旦出发,便很难停歇,后来的几年时间里,他走遍了天山南北,然后背起背包,自费走遍了云南、西藏、青海、河西走廊及川西全境。
在这些长旅中,让他深感新疆大地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丽和惊奇”——流动的季节、变幻的气候、枯荣万物的精心装点,使它所焕发出来的魅力无穷无尽。当面对昆仑山脉、天山山脉、阿尔泰山脉、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等这些天地中的大景象时,人的词汇和语言都是苍白和无力的。
卢一萍说当年旅行的初衷,是为了成一个小说家。他在帕米尔高原生活的那3年以及在西北边境长达半年的采访经历,奠定了他的“世界观”——怎么看待这个世界,该怎样度过这并不漫长的一生。
多年的远行经历,让他感到远方并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内心视野。当西部河山踏遍,他找到并拓展了自己文学表达的场域,也把新疆这个广阔的、山脉纵横的、带有传说色彩的地域,变成了视野和心中的“小世界”。
在这部《流浪生死书》中,他有了更多关于“旅行”和“远方”的体悟。
比如:“旅行使我感到自己虽然一生碌碌无为,但至少曾拥有一片辽阔的风景。因为风景永不衰老,韶华虽逝,但青春依然。”“‘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在旅行,我的生命也在旅行。”……
用脚和心灵勾勒立体肖像
卢一萍是一个十分怀旧的人,在去过一个地方之后,常常引他的怀想,便会再次前往。3年之后,他重走新疆腹地4个多月,这是那次环西北边境之旅的继续,也是对以前旅行的重温。他用最具体、也是最必须的、最有耐心的方式抵达生命之美和新疆之美的内在——他沉迷于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的流水与沙漠、绿洲与戈壁的雄阔,喜欢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他们所创造的一切,他们的精神面貌让他充满了敬意,改变了他对世界的认识和人生的看法。他对新疆的自然景观、历史遗迹和生活于其中的民族及其风俗、风情等最细微的部分,包括历史、地理、气候、小吃、特产、音乐,甚至水、声音和风等,都有了新的理解和认识。这给他的写作提供了一种坚实的可靠性,让他对新疆不再只是过客式的印象,而是情感的皈依地、一种安居感。
这些,都是通过旅行来实现的,这也是他在旅行中身心俱用的原因。
26年的新疆生活,让他彻底变成了新疆人,并拥有了两个故乡:一个是四川大巴山中如诗如画的乡村,它寄托着他的血缘与亲情;另一个是广袤的新疆,用来放置文学梦想。
他说,曾看过波斯诗人萨迪的一句话:“一个人应该活到90岁,在这90年中,用30年获取知识,再用30年漫游天下,用最后30年从事创作。”游历,对于他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近些年,作家卢一萍斩获了“五个一工程”奖、解放军文艺奖、上海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大奖。
从边疆哨所到茫茫大漠,卢一萍在新疆26年的军旅生涯,赋予作品坚韧的质地。他用脚和心灵勾勒了辽阔新疆的立体肖像,让读者通过他勇敢的行走,更深入地认识新疆大地之美,教会我们如何去亲近自然,能引领我们,一起进入大地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