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的光泽

　　文/图 张振

　　走在新源县的乡村小路，我会被一个个草垛所吸引，无论白天黑夜、寒冬暖阳，厚实的草垛，总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如今看来，它们是这般宁静和安详，早已不是儿时记忆中令我烦躁甚或恐惧的样貌。

　　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放学回家时已夜幕低垂，巷道一片寂静，尽管地面有雪反射出的微光，但漆黑的夜还是令人惧怕，尤其是要经过一个个草垛。每次我都会压低声息，疾步向前，余光瞥见草垛发出黑森森的幽光，被吓得惊慌失措。我赶紧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冲向前，不料一脚踩在坑洼处，重重摔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被磕破的衣裤。黑暗、疼痛、恐惧，是10岁时草垛给我的“童年阴影”。

　　后来大了些，看到牧民在草垛旁劳作，牛羊低头咀嚼着牧草，一派悠然。加之父母为了生计，常带我到草场拉运草料，我才不再害怕草垛了。但随之而来的是烦躁。有一年秋后，我跟着父母到南山牧场拉草，本以为装运一下草料就完事了，没想到还要帮着牧民打草。我心里满是怨气，愣是没喝一口水，任由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脖子和后背上滚落，以此向父母宣示我的不满。山风拂过时，我的衣裳湿了干，干了又湿，终于因为中暑，倒在草地上。倒下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成百上千捆草，发出一道道强烈的白光。刺眼、难受、烦躁，是20岁时草垛给我的“青春残酷物语”。

　　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长大参加工作后，会对草垛产生别样的情愫。

　　2016年，我成为“访惠聚”驻村工作队的一员。刚到乡里时，发现家家户户的地里都堆着草垛。这些草垛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三角屋顶一样，从正面看是一个三角形，侧面看又是一个斜坡的长方形。各家草垛的大小、高度，以及堆放的方式千姿百态。有的很高大，像一座房子；有的虽小，却憨态可掬；还有堆在家里房门顶上的，一副要头戴草帽凛然过冬的样子。还有埋在地下土坑里的，有一次倒车，愣是没发现地上鼓起的草包，直到车轱辘压过积雪下的塑料陷入凹槽里，才发现那“低到尘埃里”的草垛。后来，在村里待久了，对草垛的堆放方式大概有了些心得：谁家的草垛厚实，尤其是那种堆在彩钢棚子里的，家底一定殷实，牛羊也会跟着迎来一个无忧无虑的冬季。

　　近些年，由于工作关系，我常行走在乡村一线，去年初又被调到了吐尔根乡。秋后，和同事叶勒努·木斯力木去农牧民家帮忙，其中一家就有堆草垛的活儿。想起小时候在草场干活时晕倒的经历，我心里先是拒绝的，但当走进牧民热合木江家中时，情绪却变得高涨起来，没想到小小的草垛，竟有大大的门道。

　　热合木江的家在一处山坡上，院墙是用木头和铁丝围成的，大门两侧放了几块大石头，想必是用来固定几乎摇摇欲坠的铁丝门的。走进院子，发现院中有院——又用木头和铁丝圈了一处用来饲养牛羊，虽简陋，但很整洁。看见料槽前蹲着一个妇女，正往槽里添料加水；侧屋跑出两个小孩兴冲冲对我们笑。热合木江先后抱起他们，接连转了好几个大圈，然后从兜里掏出棒棒糖说：“先吃糖，爸爸一会给你们做好吃的。”看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我不禁动容，帮助认真对待生活的人总错不了。

　　当一捆捆草料卸下车时，同事叶勒努告诉我，干草料是这里牧民必备的冬季饲料，保证牛、羊、马安然过冬，而堆草垛看似简单却颇有讲究，是门技术活。

　　说话间，热合木江和妻子已收拾出了一块空地。我们四人一前一后，费了不少时间把草料捆挪到了空地旁。热合木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脚下的空地和草料，心里盘算着怎么堆，想好后，他示意大伙将一个个长方形草料捆摆出一个大的长方形基座。堆第二层时，我将手上的草料捆随意一扔，热合木江在一旁连忙制止，说“错了错了”。叶勒努在一旁笑了起来，说我打乱了他的“排兵布阵”。看我不解，他解释：“你看第一层基座的长边用的是草料捆的长边，宽边用的则是草料捆的短边，到第二层就要像垒砖块一样长短边错开垒，这样草垛才稳固。”当垒到2米高时，左右两侧要各减少一捆草，再往上再依次递减，最终才会堆出一个下宽上窄的三角体。这简直是建筑活啊，堪比草垛界的“金字塔”。

　　一边干活一边听叶勒努给我普及堆草垛的常识。第一层基座长宽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要看风的方向，河谷这边大多都是东西朝向，所以长边那侧要朝东，这样才能减少风霜雨雪的侵蚀，保证牧草能留住养分。这些经验都是牧民们一代代传下来的。

　　那天，堆完草垛已是傍晚。当余晖照在牧草上，我看见一层金色的光芒正微微闪烁，和我小时候看见的完全不同，如此美妙和神奇。彼时，热合木江一家脸上满是笑容，在草垛的光泽下显得无比灿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