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村庄的颜色

新源县则克台镇铁木里克村农居。 张振摄

　　张振

　　头天夜里落了雪，今日阳光甚好，天蓝如洗，无风也无云。我们的工程车驶在218国道上，左右两排杨树哗哗闪过，风声簌簌从车头穿过。阳光透过车窗，打在我眼前，斑驳成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此情此景，要是放在之前，我心情一定是愉悦的，但此刻内心却如昨夜纷纷扬扬的大雪般杂乱无章。这是因为在饭点前，我接到叶尔肯大叔的电话，他声音火急火燎，连说带喊的，大致意思是家里电线噼里啪啦冒黑烟了，让我们快去看看。

　　叶尔肯住在新源县则克台镇铁木里克村，村子紧挨218国道，还好路面顺畅，也无积雪，我们很快就来到他家。只见一个锈迹斑斑的滚筒状的搅拌机立在风中，出口处的水泥砂浆几近固态，搅拌机的插头已从插线板上拔下。一旁的叶尔肯眉眼紧皱，鼻头泛红，嘴唇干裂且发紫，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们查到故障后立即更换了电线和刀闸。叶尔肯大叔这些年在巴扎上卖抓饭挣了钱，日子越过越有盼头，想赶在新年前翻修房子、扩建牛棚，就差外墙水泥没刷了。这些天，他和机器都不分昼夜地运转，不承想早上机器罢了工。好在麻烦不大，电路恢复正常了。

　　我前脚刚走出院子，后脚就听到叶尔肯大叔喊：“午饭家里吃一下？”我连忙摇头，表示还有工作要忙，看见他脸上的急躁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笑容满面。这淳朴的笑容感染了我，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在往车上放工具包时，一缕阳光恰好照在他脸上，也照在他家的院墙上。我这才发现，他家院墙是蓝色的，蓝得很浓郁，和天空一般；大门是红色的，红得很柔和，石榴汁似的。镶嵌在蓝墙里的红铁门，左右雕刻着对称花纹和线条。透过门头，恰好能看见院内屋檐上的红白瓷砖，很亮眼。门前还种有三棵树，右边树下摆着一张凉床，阳光浅浅地落在上面，给身后蓝墙留下了一抹剪影。呈现在我眼前的红色、蓝色，都是那种高饱和度的颜色，在阳光下极其明亮。

　　叶尔肯告诉我，他家墙面颜色是自己专门调的，蓝色油漆里又加了白色油漆，这样刷在墙上会更蓝更好看。他又朝两边指了指，让我看邻居家院墙的颜色。这一看，我愣住了，两边庭院五颜六色的，其中仅蓝色就有好几种。在我身后，有几家墙上还画有生动活泼、色彩鲜明的墙绘。怎么之前没发现？难不成是冬季遮去了其他色彩，只留有白茫茫一片，这才给了多彩庭院展示的机会？惊讶之余，再仔细看这庭院，鹅黄色、浅粉色、玫红色、薰衣草紫、青草绿、海洋蓝，五彩斑斓地呈现在我眼前。走出院子，抬眼间发现，叶尔肯家墙顶是彩钢的，还是正红色。这些被忽视的美好，现在在我眼前一一显现。

　　这是一个丁字路口，南北朝向，道路很长，波浪一样起伏。和路一样延展的，还有蓝白色路灯、灰色电线杆。站在其间，恰能看到南边的天山山脉，山顶是茫茫白雪，山下是漆黑林带；也能看到北边的石山，山上是光伏电板和铁塔，在输送着绿色电能；山下有片朦朦胧胧的绿，是冬小麦，再往下是218国道，然后便是一路蜿蜒到乡间柏油路上的多彩庭院。

　　离叶尔肯家不远处有家商店，商店门头挂着红色帷幔，像城里咖啡馆般好看。门前停了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还有小货车，有趣的是，车座上都铺着大小不一的羊毛毡。毡子大多是灰色的，一看就是自家做的，纯手工的。我摸了摸厚实的毡子，一股暖意从手心直至心间。几个小孩蹦跶进商店，不一会又蹦跶出商店，手上多了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他们撕下蓝色、绿色、黄色、红色的糖衣，一边汲取着甜蜜，一边又蹦跶着拐进东边的巷道，留下一地稚嫩的嬉戏声，若隐若现地飘到我耳旁。

　　离商店不远，一个牧民正将羊群从家里赶出，里面有黑色山羊，也有白色绵羊。四五排羊群并列走在路上，时不时停下，这闻闻，那看看，吃些秋叶和枯草，一派悠然自得，好不惬意。在商店一旁的绿门红墙外，有一只红冠黑身的母鸡，带了五六只花花绿绿的小鸡，正扑棱着翅膀，咯咯地叫着。还有一家紫色方形的屋顶，上面站了一排鸽子，鸽子翅膀是灰色的，肚子是白色的，也在咕咕地叫，叫完后飞到空中，旋了几个圈，亮闪闪一片，在它们翻飞的时候又是黑压压一片。巷道里顿时群声起落，鸟声啁啾、小羊咩咩、牛群哞哞，另有犬吠声、鸡鸣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柏油路两侧的房子除了有方顶、平顶、斜顶，还有菱形、三角尖顶和太阳能板屋顶。大门除了铁制的，还有木头的，也有用铁柱和铁丝围起来的。每家门前都种着树，榆树、柳树，还有核桃树、苹果树。虽已入冬，树枝上依旧挂着秋的痕迹。树下有一条水渠，现已干涸，里面满是灰白积雪，不过我见过开春后，这里哗哗流淌着的雪水，水面波光粼粼，给村庄带来生机和希望。还有些庭院的大门一角，留有一个小洞，后来才知道这是专门给家里兔子留的。家家户户院子前都是用蓝色栅栏围起来的，井然有序。有家栅栏里，门前堆着雪人，雪人脖子上系着红围巾，两个黑纽扣当眼睛，还插上了胡萝卜鼻子。洁白的冬季，多彩的庭院，幸福的雪人，衬得这乡间小路趣意盎然。

　　在村里这一年，我越发觉得相较其他季节，冬天更具色彩，尤其是走在乡间小路上。虽没有春天的绿意盎然、夏天的姹紫嫣红、秋天的层林尽染，有的只是白雪皑皑，一片苍茫，但这并不妨碍它在我心里是多彩的。工程车慢悠悠地驶出巷道，快走上高速路时，后视镜里蓝色墙面树影婆娑。车子走远了，我身后这些村庄里的颜色，也渐行渐远，却在我心里留下更鲜明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