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力布亚镇的库尔班江

　　薛舒

　　这一日，喀什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气候便似江南的黄梅季，温热中满含氤氲水汽，黄尘在雨水的安抚下，静静地融化在戈壁边缘的广袤土地，胡杨树古老的枝干和新发的树叶，闪烁着盈绿光泽。

　　来到巴楚县的色力布亚镇时，雨恰停，我们便留了下来。此时，新疆的晨曲刚刚开始。宽阔的马路上，驴车和马车成群结队，或载着举家老少，或载着“咩咩”叫唤着的肥羊，往镇上著名的色力布亚巴扎赶去。

　　早听说，色力布亚巴扎远近闻名，是南疆最大的农村巴扎，逢周四是巴扎日。农忙时，人流量即有8万—10万人，农闲时更可达10万—15万人。幸运的是，这天刚好周四，四乡八村的人都会聚到了这里。

　　我的向导是一位名叫库尔班江的年轻人，他有着深凹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有点像好莱坞影星梅尔·吉普森，身体矫健强壮。我窃喜有这么一位帅气的小伙子做我的向导，便欣欣然跟随他快捷的脚步，朝人群所向的色力布亚巴扎走去。

　　一路上，我的注意力被陌生而又新奇的景象吸引着：撒腿欢奔的毛驴，竟有着含笑的眉目，仿若驮载着满脊梁的幸福；烤馕摊子上，金黄色的馕缀着一道道炭黑色的烤痕，散发出热烘烘的焦香；抱羊的孩子开心地笑着，对着我的镜头做鬼脸；刚开锅的抓饭红黄相间，葡萄干和杏子肉如宝石般剔透亮泽。

　　库尔班江不说话，亦不回头，目不斜视地行走在距我十步之遥的前方。可他的后脑勺却似长了眼睛，每每在落下我一段距离时，便停下脚步，并不招呼，只默默地等待着我。我便放开手脚，在巴扎里如小鹿般穿梭。

　　我一边逛，一边嘴里念叨着“色力布亚”这一美妙而感性的名字。作为小说作家，职业思维把我带到了某一想象环节——我想象自己是一位叫赛乃姆的当地女子，身穿艾德莱斯绸裙，头戴小花帽，生活在西域繁华小镇色力布亚镇，这里到处飘着姑娘的彩色裙裾，到处响彻鼓乐的欢快旋律。有一天，赛乃姆遇到了青年库尔班江——我沉浸其中，竟是良久，再次抬头，却不见了库尔班江深邃的目光和挺拔的身影。

　　“库尔班江！”我四处搜寻着他。一时间，我如同失去航标灯的小船，在大巴扎的海洋迷失了方向。我不是赛乃姆，没有了引导，该如何走出这无边无际，人潮涌动的大巴扎？就在我转身回头的瞬间，却听见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老师，我在这里。”

　　库尔班江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他未曾离开过我一步。我随之而笑，说：“找不到你，我怎么回宾馆啊！”

　　库尔班江笑笑说：“没关系，你在这里向任何一位老乡求助，他们都会带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如此，我便需要向库尔班江学习几句最初级的维吾尔语，至少，当我向老乡们求助时，首先该对他们道一声“你好！”

　　库尔班江可真有耐心，一路上，他反复教我维吾尔语：“你好！我是记者。”

　　出了大巴扎，库尔班江带我坐上了出租马车，一块钱车费，可以从镇的这一头坐到镇的那一头。伴随着马蹄敲击路面的“嘚嘚”声，库尔班江告诉我：“你以后再来色力布亚镇，就来找我，我请你到我家吃抓饭和手抓肉。”

　　我好奇地问：“库尔班江，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库尔班江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骄傲地对我说：“看，这是我的女儿。”

　　照片上，一位漂亮的小女孩正在屏幕里甜美地笑。

　　告别时，天空云霾散尽，阳光洒落在色力布亚镇街头。库尔班江在车窗外挥手，我亦向他挥手。

　　那会儿，我在想，假如有一天，我要写一部有关喀什、有关巴楚、有关色力布亚镇的小说，这里面一定会有一位叫库尔班江的男主人公。或许，我会用“赛乃姆”的名字，作为这部作品的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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