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谷的薰衣草

　　【精读新疆】

　　沈苇

　　以鹰的眼睛看景，用狗的鼻子寻香。

——伊犁民谚

　　伊犁河谷是芳香植物的宝库，已知品种有几十种之多。除我们熟悉的沙枣、玫瑰、薄荷、蓖麻、甘草、桃、杏、芫荽（香菜）等，还有一些较为冷僻的品种，如黑种草、新塔花、欧亚活血丹、欧夏至草、白苏、裂叶荆芥等。

　　所谓芳香植物是指植物体器官中含有芳香油的一类植物。芳香油亦称精油或挥发油，是芳香组织经过水蒸气蒸馏等方法得到的挥发性成分的总称。古老的蒸馏法仍为我们今天所使用。薰衣草芳香油的提取也是如此。其主要成分为乙酸芳樟醇、丁酸芳樟醇、薰衣草酯及香豆素等，它们是芳香形成的主要原因。

　　伊犁河谷在1964年就开始试种植薰衣草，3个品种的法国普罗旺斯薰衣草从北京植物园引种到伊犁河谷。几年后，远道而来的薰衣草在异国他乡真正扎根落户了。连前来考察的法国香料专家也发出惊叹：伊犁薰衣草的品质和长势不亚于普罗旺斯！作为“植物移民”，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岁月变幻和时光流转后，薰衣草终于在异乡建立了新的“故乡”。

　　如今，伊犁已成为我国薰衣草的唯一产区，薰衣草主要分布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师的几个团场，种植面积2万多亩，产量占全国的95%以上。中国伊犁和法国普罗旺斯、日本北海道、俄罗斯高加索地区，被誉为世界薰衣草的四大产区。

　　薰衣草能在伊犁安家落户并茁壮成长，主要原因是这里拥有与普罗旺斯相似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如纬度和海拔的惊人一致，阳光充足，气候温润，等等。伊犁河谷平原三面环山，向西开敞，是大西洋暖湿气流能到达的最远地方。它向西敞开的胸怀，在历史上接纳了西来文明的影响，也接纳了来自遥远地中海沿岸普罗旺斯的缕缕薰衣草的花香。

　　作为引进品种，如今薰衣草已成为伊犁河谷芳香植物的代表。它是大自然为伊犁河谷谱写的赞美诗，是原野上徐徐铺展的蓝色画卷。

　　白杨林带下的薰衣草田、水渠边的薰衣草田、麦地里的薰衣草田、薄荷与蓖麻之间的薰衣草田、黛青色远山注目下的薰衣草田、将村庄包围起来的薰衣草田……薰衣草田是伊犁河谷芬芳的几何图案，是原野上蓝色花朵编织的毡毯——不，是大地上美妙的“补丁”，修复着原野的空旷和苍凉。

　　蓝色！确切地说，是蓝中带紫，介乎蓝色与紫色之间的微妙颜色，是画家之笔难以描摹的天赐般蓝。薰衣草田涌动的蓝色在与天空静谧的蓝色叫板——它争夺了天空的一部分蓝色，几乎把上方流动的空气也染蓝了。一个人步入薰衣草田，他的呼吸是蓝色的，心情也变成蓝色了。这是一种宁静的归宿性的蓝。所以每到薰衣草开花的季节，背包客们总在网上相约：去伊犁看薰衣草吧，卸下内心的负担，拥抱芬芳和蓝色。

　　芬芳！薰衣草是名副其实的“香水植物”，它的香味馥郁悠远，沁人心脾，极具穿透力。每一块薰衣草田，因品种的差异和生长情况的不同，花的香味也有细微区别。花香常能传到五六公里开外的地方，并且在中午时达到最佳状态。兵团第四师65团有近万亩薰衣草，如同伊犁河谷里的“蓝色海洋”。生活在65团的人说，在薰衣草开花的6月份，站在一个连队，能闻到另一个连队飘来的花香。

　　蜜蜂一般不太去薰衣草田采蜜。不是它们不喜欢薰衣草，而是薰衣草田太香了，使它们晕头转向，而薰衣草的安神催眠作用又使它们昏昏欲睡。许多蜜蜂进入薰衣草田后只知道瞌睡、打盹，忘了采蜜，工作效率不高。所以薰衣草蜂蜜的产量很低，整个伊犁河谷一年只有两三吨，属名贵蜂蜜。打开一瓶薰衣草蜂蜜，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薰衣草为半灌木（亚灌木），寿命在15年左右，3到6年的开花最盛。6月上旬开花，花期一个多月。花形如小麦穗状，茎干细长。一株成年的薰衣草，无数的茎干呈放射状，如同一次爆炸的突然凝固，又如一个半圆形的小馒头。薰衣草开花的特点是自下而上，一股劲地往上蹿，一轮又一轮地开花。因此称它为“轮伞花序”。一般有五六个花序，使每根茎干看上去像一座座微型“观光塔”。2004年9月，65团的100克薰衣草种子搭乘我国第20颗返回式科学与技术试验卫星进行太空育种，经过18天的太空旅行返回地面。用这些太空种子种植的薰衣草，花序大多在10轮以上，香气变浓，精油产量也明显提高。

　　薰衣草的收割是一项细活，以前是用剪刀剪，一般剪到花瓣以下三五厘米的地方，不能有多余的枝叶，活也由心灵手巧的妇女们来干。剪（割）花时要避开早晨的露水，中午和下午的鲜花香气最浓，到下午6点就变淡了。但是现在，在收割时间上已没有这么讲究了。为了提高效率，加快收割速度，男人们挥舞镰刀、开着收割机纷纷上场了。

　　伊犁河谷的薰衣草，每亩可提取精油5公斤左右，最高可达7公斤。理所当然，精油是薰衣草的精华，是液体的“蓝色金子”。尽管现在也采用二氧化碳萃取和乙醇浸取的精油提取法，但古老的蒸馏法仍在普遍使用，连法国普罗旺斯也不例外。

　　65团的每个连队几乎都有自己的薰衣草加工厂，即蒸馏车间。除了6月采收加工季节，厂房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但即使闲置了一年，当你开门进去时，也能闻到很浓的薰衣草香味。薰衣草就像一个芬芳的游魂，徘徊在空荡荡的厂房里，久久不愿离去，连砖墙也渗透了它的香味。厂房里鸟儿飞来飞去，燕子和麻雀在房梁上筑巢，它们大概是受了芳香的吸引，找到了安家的好地方。

　　整个6月，连队里的男人们忙坏了。他们24小时两班倒，争分夺秒地工作，提取梦寐以求的薰衣草精油。薰衣草花期十分短暂，是不能错过的，当天收割的鲜花必须当天加工完，否则到第二天，出油率和精油的品质都要大打折扣。蒸锅、冷却、分油，经过这三道工序，精油就出来了。在热气腾腾、芬芳四溢的车间里，男人们汗流浃背地工作着，一点也不敢疏忽和倦怠。薰衣草的香味渗透了皮肤，渗进了他们血液，将这些劳动的男人变成了香喷喷的男人。

　　一位提炼工人告诉我，一个加工季下来，他去附近的小镇购物，一进商场，女人们都疑惑地看着他，并窃窃私语：“咦，这个男人咋这么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