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棉

　　陈漠

　　每年9月中旬以后，像听到一声神秘的口哨似的，新疆的棉花一夜间盛开，天山南北的田野沉浸在一片圣洁的白色光芒中。

　　你无法一眼看清它——它无处不在，身藏四野。

　　你不用拿任何形容词来描述它的白——大多时候，它用自己的颜色说明其洁白。一丝不苟的白，像真正的洁白那样白。

　　棉花是时间的杰作，是造物主亲手挑选的植物女儿。

　　她总是有力又坚定地扎根发芽，往高处长，并且执着而朴素地开花结果。

　　遇见一朵棉花，就像迎面遇见一个微笑。

　　新疆是世界上能生长优质棉花的好地方之一，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四周及吐鲁番、伊犁、哈密等地，人们大种棉花，种好棉花。位于塔里木盆地北缘的阿瓦提县是个能够广泛生长大量优质棉花的地方，是中国著名的长绒棉之乡。

　　一种看不见的香味，源自一株株蓬勃向上的棉花，它在大地上空飘荡。这种香气从棉秆棉叶棉桃或棉花上散射出来，万里飘飞。人们采集棉花，像珍宝一样善待大地的气息以及植物的精气。

　　这一年临近初冬，在乌鲁却勒、丰收三场、丰收一场、英艾日克等乡镇场通往阿瓦提县城的公路两侧，茂密的沙枣及白杨树枝上白花花的一片。猛一看，以为是未及融化的雪，而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棉花。

　　后来才知，拉运棉花的汽车拖拉机马车毛驴车路过时，热情的树枝们总要想办法挽留一下。久而久之，几乎每个枝头都挂上了成团的棉花。最感性的说法就是，这是一些多愁善感的树，它们奋力抓住些棉花和关于秋天的回忆，以便把漫长的冬天过好过暖。

　　阿瓦提人说，棉花可以加工成棉絮做被子，还可纺纱织布，做四季柔软舒适的内衣睡衣及外衣。棉秆棉叶可加工成上等的牛马驴羊饲料。棉根能松土肥地。棉籽能榨油，工业用及人吃均可。棉籽既能当饲料，又可当肥料。棉籽绒可做火药或塑料。棉秆的韧皮纤维能做绳索，又能造纸。棉籽油可做食品、硬化油和肥皂。

　　阿瓦提人还说，他们种植的棉花中的绝大多数是长绒棉。

　　什么叫长绒棉？就是那种棉绒纤维极长的好棉花。

　　田野上，我看见一株棉花孤独地长在那里，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

　　它长在靠近田埂的地方，身旁啥也没有，远处是叶尔羌河流域一望无际的胡杨林；头顶是几朵飘来荡去的闲云。旁边的棉秆也早已被割走了——它们被人摘光棉花后，几镰刀放倒，拉到马圈旁及粉碎机旁制作冬季饲料去了，只剩下它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任凭刺骨的寒冷穿透身体。

　　回乌鲁木齐快一年了，我总是想起这株独自站在大地上的棉花。那种奋力把自己忙活了整整一个夏天，才结出来的三四朵花苞往天上托举的样子太迷人了！

　　我有一个愿望：想抽空再去阿瓦提一趟，找到那片田野的那条埂子，看这株棉花还在不在！我很想陪它多坐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

　　这株棉花在我心里站了这么久，已不再只是简单的一株棉花，而是我由来已久的精神象征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