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死干活

　　赵长春

　　这是新疆的一种草，生长在伊犁。

　　湿死干活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植物，来到伊犁且能见到这种草的人，都十分惊讶于它的生活习性。乾隆年间，流放伊犁的诗人唐道曾在《伊犁纪事诗》中写了这种草：“异草移来挂屋楹，凌风放叶碎花明。怜渠独向虚空住，不肯拖泥带水生。”

　　有人认为湿死干活的植物学名称是石莲，多生于石间，迎着干燥的风而发芽，挨水即死。其生长范围不大，仅在新疆、甘肃等干旱的高原戈壁环境中有分布。人们从山上采来湿死干活后，用一根细线扎住，悬挂在墙壁上，花朵不但不干，还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长出嫩芽，然后像触角似的渐渐长大。先是微微的绿色，20来天后就会变成和绳子一样的颜色。如果再换绳子，花也会随着改变颜色，出入门户，微香飘动。

　　清时，伊犁是重要的流放地，从督抚到小吏，从蒙冤受屈的普通人，到种种皇帝不想再见到的人……其中不乏文人墨客。湿死干活也因这些不得志的诗人们而在诗歌卷册中发芽开花。诗人祁韵士流放伊犁时以《干活草》为题写道：“微生若寄性宜干，小草无根碎叶攒。一点水星沾不得，时从壁上把来看。”对于这种草的习性，写得通俗易懂，十分形象。

　　对那些流放文人来说，吟咏诗赋是他们表达情绪的一个重要方式。步祁韵士后尘流放伊犁的方士淦，在《伊江杂诗》中借咏湿死干活而言志：“野烧不须畏，春风应有情。爱居下流者，污辱总偷生。”

　　方士淦的这首诗实际是流放中的自勉与自律，写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生哲理。人生如行，上下起伏中，处于低谷时，怎样活着最重要。在方士淦的诗中，“湿”与“干”，不但是两种生存环境，也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生存态度。如果不是当时的境遇使然，怕写不出这么警醒大气的人生感悟。

　　不过，据前人的记载，当时不少人离开伊犁后，试图将这种植物移植到自己的家乡，但是经过坎坷万里后，这种草离开伊犁的干燥环境，从未“拙芽放葩”。

　　当代陕西作家红柯在伊犁生活了10年，他在短篇小说《四棵树》中写到了一种奇特的短命植物：种子微小，混于干燥的沙土中几乎难辨，一旦遇到水分，不只是水，即使人的呼吸喷到草籽上，“跟定时炸弹一样爆裂”，两个小时就发芽、吐绿，生命周期不到一天，短暂的生长期让人咂舌。不敢肯定红柯笔下的这种植物是否是湿死干活，如果是，大概是这种植物有了“逆反情绪”的倾向。

　　很遗憾，我去伊犁那次并没见到湿死干活，问当地人，他们也不太清楚。从网上找到图片，看它更像是一种多肉植物，刚从土里钻出来时，下部为多层翠绿的细芽，随着不断生长，细芽中间慢慢长出柱状花絮，上面开白色小花，下部的多层细芽颜色就变成了土褐色。这样的样貌太过普通平凡，大概也是不易被人发现的原因。

　　世间万物都要适应生存的土地，努力活着。在这点上，湿死干活是我们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