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山下那七座烈士坟茔

　　徐常根

　　又一个清明节来临，人们顶着风沙，自发来到塔城地区沙湾市北阳山下，为长眠在这里的7位烈士扫墓祭奠。

　　这日，张秋良像往年一样身穿旧军装，在墓碑前敬了个军礼，然后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哽咽着念叨：“清明节到了，胡咸真、阮延福、秦大瑞、栗新喜、陆金灿、牛书君，我来看望你们了……”

　　张秋良是沙湾市东湾镇卡子湾村的一位村民，他在这片苍茫戈壁上，默默地守护7位从未谋面的战友近40年。

　　1979年的清明节，那是张秋良终生难忘的一天。入伍两年后的他，随部队到沙湾县驻防。清明节那天，部队组织战士们到北阳山下祭拜烈士，他从首长讲述的烈士事迹中得知，这6位烈士都是在他入伍前后的时间里牺牲的，年龄都在20岁左右。与6位烈士墓相距两公里处，有一位独墓安葬的烈士叫谷克让，他1976年从陕西入伍到新疆，1978年12月为保护其他8名战友光荣牺牲。由于当时通往这6座烈士墓地的路积了一米多厚的雪，无法通行，战友们只好将他安葬在北面山坡避风处。

　　伫立在烈士墓前，张秋良禁不住热泪直流。

　　“烈士们躺在那里太孤独了！”当天夜里，他失眠了：“他们没有后人，但有战友，我有义务把他们的墓地守护好。”

　　转眼到了1983年，张秋良退伍后回到陕西商洛老家。新疆戈壁荒滩上7位烈士的坟茔，还有两位老人的身影，时常浮现在他心头，让他夜不成寐。

　　原来，张秋良在部队服役期间，一直照顾驻地卡子湾村无儿无女的犹培科大伯和张秀珍大妈一家，两位老人认他做了干儿子。现在离开了，心里免不了牵挂，更让他记挂的，是北阳山下7座无人照看的烈士坟茔……

　　张秋良给父母讲述了新疆北阳山下7位烈士的情况，还有自己当兵时与驻地两位老人的情谊，考虑到父母在家里有姐姐、哥哥和弟弟照顾，他说自己想回新疆……

　　在父母的支持下，张秋良带着新婚妻子，又回到新疆沙湾市东湾镇卡子湾村，落户到犹培科家。

　　这天，张秋良与妻子买上祭品，吃力地走了近一个小时路来到烈士墓地。“战友啊，我来晚了！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张秋良跪在烈士的坟茔前泪流满面。

　　从1983年开始，每年清明节和春节，张秋良都会带着烟酒及食品，给这7位烈士扫墓、祭酒、敬烟、烧纸，年复一年，只为完成他心中的一份承诺。有时，他外出不在家，会特意嘱咐妻子和孩子按时替他给烈士扫墓。那些年，新疆的戈壁滩时常刮沙尘暴，数十次将烈士的坟头夷为平地，夷平一次，他就再垒一次。戈壁滩上铲土垒石非常困难，整理好一个坟茔就得一天半宿……

　　张秋良每次来扫墓，总习惯叫一遍烈士们的名字，与他们说会儿话，可当年这7座烈士墓中，有两座墓是无名的，他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为烈士立碑，成了张秋良的心愿。

　　2016年，张秋良当年部队的老团长胡建亮回新疆，得知他义务守护烈士墓地后很感动，答应设法落实那两名烈士的名字。

　　不久后，两名烈士的名字落实了，他们是牛书君和阮延福。

　　2017年清明节，张秋良与沙湾县、乡、村的领导及部队战友一起，为7位烈士举行了立碑仪式。

　　为烈士立碑后，张秋良心中还有一个遗憾：几十年过去，烈士们的家人却从没来这里祭扫过墓地，烈士的亲人现在哪里？

　　“以前我要侍奉老人，还要拉扯我的两个儿子，实在没条件为烈士寻找亲人。如今我的生活好了，经济宽裕了，想为烈士寻找他们的亲人。”张秋良说。

　　2019年8月3日上午，张秋良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他当年的老排长从陕西打来的：“听战友讲，你正在为烈士寻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谷克让烈士的亲人了。”就这样，张秋良与谷克让烈士的弟弟谷建辉取得了联系。

　　当年9月8日，在沙湾县火车站，张秋良带着家人迎接谷克让烈士的亲人们。当谷克让烈士89岁的老母亲被子女们搀扶着走出站台，张秋良立即迎了上去，将老人家扶上事先准备好的轮椅，与烈士的亲人们一起坐车前往北阳山下谷克让烈士的墓地。

　　由于道路崎岖不平，车辆无法直达墓地，张秋良和同行的几位部队战士，抬着谷克让烈士的母亲缓缓向墓地走去。当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母亲远远看到儿子的独墓时，顿时放声大哭：“克让娃啊，娘来看你了……”那场景至今让张秋良难忘：“满头白发的老妈妈把脸久久贴在儿子的墓碑上，喃喃地说‘娘想死你了’，现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掉眼泪的……”

　　谷建辉流着泪向张秋良表示感谢：“我大哥自入伍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母亲得知他牺牲的消息后，整日以泪洗面。以前家里穷，没办法来新疆，再加上大哥生前的部队撤编，不知写信找谁联系。直到您联系到我，这才有了今天我们全家人的‘团聚’。”

　　数日后，张秋良的战友打来电话，说找到了胡咸真烈士的弟弟胡咸宝。

　　胡咸宝在电话里告诉张秋良，准备来新疆看望咸真大哥：“因为我大哥的牺牲，我那86岁的老母亲，双眼早已哭瞎。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坚持独居在村子的老屋里，等我大哥回家。”

　　近些年，7位烈士的亲人都已联系上，并陆续来到北阳山下扫墓祭奠。他们来了，张秋良负责义务接待，并吃住在他家，大家俨然成了一家人。

　　2022年清明节这天，张秋良带着笔者到北阳山下的烈士墓前祭拜，他双手粗糙、脸庞黝黑，腰板已经明显驼了。

　　如今，守护7名烈士墓地的不再是张秋良一个人，他的大儿子成了第二代守墓人。“逢年过节为烈士战友扫墓的事，我必须去。”张秋良说。